“九州,是一个梦想。是天空里的一滴水,我们希望它能变成海洋。”
当我们在《九州幻想》创刊号卷首语看到这句话时,不难想象,当初九州世界的开拓者,一定问过自己这个问题:中国的严肃奇幻叙事究竟应该是怎样的?
上世纪五十年代,托尔金就已经完成了《魔戒》三部曲的创作。上世纪七十年代,“角色扮演游戏”的始祖“龙与地下城”(D&D)系统也随之诞生。无论是中土大陆的恢弘史诗,还是D&D中巨龙掠过的世界系统,都最大限度捕获了西方人的想象力。
然而,直到2000年代,中国还没有自己的近代奇幻代表作。
如何才能创造一个系统,激发、承载中国人的无尽想象力?“九州”世界的诞生就带着一种理想精神。
三陆九州三内海,八大王朝六种族。在奇幻世界中,创世天启与英雄神明是世界的一体两面。于是,九州世界展开,英雄行走大地。
不过,让奇幻英雄行走于文字是一回事,跃上荧屏又是另一回事。尤其是严肃奇幻史诗中的英雄。
中国是一个有严肃史观的民族,在习惯了帝王叙事的观众眼中,严肃史诗离不开庙堂高远与市井疾苦。若要加幻想情节,《成吉思汗》《格萨尔王》这样带些传说色彩的民族英雄史诗,已经是上限。
奇幻英雄,几乎等于“升级打怪、逆天改命”的代名词。严肃奇幻英雄,就像90年代无厘头的至尊宝那样,没有土壤。
如果中国的严肃英雄叙事打不开想象翅膀,少年观众的浪漫激情哪里找荧屏共鸣?剧版《九州缥缈录》的诞生,也带着一种理想精神。
经过一夏的播出,从北陆青阳部出发的草原少年吕归尘,终于万般艰难地走完了英雄之旅回归家乡,《九州缥缈录》也迎来大结局。时值收官,有些话不吐不快。
少年英雄行窄路
吕归尘是个不适合当主角的英雄,姬野是个不适合当英雄的主角。
数尽中国奇幻英雄谱,恐怕难找到第二对像吕归尘、姬野这样的“双子星”。这样的超常规搭配,也是《九州缥缈录》在接受度上的最大挑战。
吕归尘不适合当主角,是因为他的被动人格。在戏剧典型人物的塑造中,欲望越坚定、主动性越强的人,越容易激发戏剧冲突,也越适合成为主角。
情感、权力、名利和自我价值实现,总得有得到的愿望,才容易写“戏”。
吕归尘恰恰是个无欲无求的人。贵为青阳世子的他在草原上长大,从小远离朝堂争夺让他对权力、名利无感。他重情感,但却只愿守护不肯占有,对沁姐姐、苏玛如此,对羽然更是如此。
如果一定要说他有欲望,那就是他淳厚天性中自带的保护欲。
他从要护身边人周全,到要护佑青阳部百姓的生存。最终,在经历了九州战乱后,他意识到自己作为部族的希望与天驱的领袖,没有权利庸碌,要为护佑天下而活。
但恰恰是被动人格,让吕归尘成为了一个非凡英雄。
普通的英雄执剑而生,非凡的英雄剑在心中。
吕归尘是武神之后,天生一身青铜血。他不用像普通英雄一样去“寻剑”,只需心中魔力一泄洪,就能打败天下众剑。
如果按照神力天赐,开挂升级的英雄套路,吕归尘本该早早驾驭青铜之血,在九州大陆大杀四方,留下一串爽字书写的足迹。
吕归尘却没有这么选择,他的不凡之处就是行了“窄路”。
他从来不相信极武之力,也不愿接受武神之后的身份。他向往的是没有杀戮的天下,想守护的是兄弟情谊和部族安康。所以,他的一路成长,就是与心魔斗争的灵性之战。战胜了青铜之血的狂暴,他才能从“神”变成自己想成为的“人”。
“不杀”才是他心中的英雄之剑。
吕归尘重生
姬野不适合当英雄,是因为苦大仇深的他太适合成为枭雄。
他从小经历惨剧,目睹了母亲的死亡。长大之后又因为庶出身份,在家无地位,在外受欺辱。
但他又是一个不服命定的人。练得一身好武力,想尽一切办法从军,驰骋战场、骁勇彪悍。他又有野心,想要建功立业,让天下人记得自己姓名。
骁悍雄杰,强横又有野心,这几乎就是枭雄的定义。他之所以能成长为英雄,是因为天驱精神的引导,更是因为和吕归尘成为了兄弟。
吕归尘与姬野正好构成了英雄的一体两面:一个经历肉身的磨砺,一个纠葛于灵性的成长。
所以,从“双子星”的关系来看,姬野又是一个绝佳的主角。
这不仅仅因为他有强烈的自我实现欲望,还因为他能成为驱动吕归尘行动的“发动机”。
整部剧中,从比武台到沙场,从朝堂阳谋到江湖阴招,吕归尘与姬野兄弟携行,不知救了对方多少次命,也不知多少次因为兄弟身陷险境。
也是因为在吕归尘身边的耳濡目染,姬野最终放弃了权力的诱惑,选择了行“窄路”。一个原本只想要战胜的武者,成为了一个要“保护好每一座城,保护好城中每一个活生生的人”的英雄。
少年英雄行窄路。
这个共同点,让一动一静的两位主角携肩同行。《九州缥缈录》也在奇幻英雄叙事中找到了一条通往崇高性的蹊径。
群雄闪耀九州大陆
英雄、奸雄、枭雄。
纵观《九州缥缈录》从青阳、下唐到离国、青州,再到人声鼎沸的天启,九州大陆上活跃着各类雄才。
对于九州这样的宏大世界,从小说到荧屏,用什么线索将各国串起?串起之后又怎样将世界锚定?这些都是创作难题。
《九州缥缈录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:英雄旅程是“金丝”,群雄崛起是为“锚”。
所谓“金丝”是串线功能。《九州缥缈录》的叙事结构删繁就简,镜头紧跟少年英雄吕归尘,鲜少分神。所谓“锚”是定性功能,英雄、枭雄、奸雄、君王……各类典型人物活跃在不同的国境,代表着不同族群。当群雄开始闪耀,他们身后的地域、族群也就有了纹理与面目。
英雄息衍和翼天瞻是天驱的“锚”。
不同的是,息衍是心怀天下的英雄。无论他身处何位,无论天驱在不在,始终都看得到九州这个大“棋局”。息衍在两军交战中的勇和谈论天下时的儒雅,李光洁拿捏精准。
翼天瞻只是心怀天驱的英雄,他不顾艰险收拢“余灰”,是天驱的铮铮铁骨。常演硬汉的江涛气势英武,演活了这个老武士的执着和无奈。可惜的是,这个角色半途沦为权谋棋子,终入歧路。
奸雄雷碧城是辰月的“锚”。
辰月自诩受命于天,善用秘术幻像。《九州缥缈录》大多堪称惊艳的奇象异景,都与雷碧城的幻术有关。
在天启城中,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宅邸。推开门是皑皑白雪的庭院,幽远高洁;打开窗则是好似棋盘的天启城全景,熙熙攘攘。
这就好像雷碧城的内心世界:这个奸雄把天下当棋局,视君侯为棋子,有着极端的野心与权欲;但他又自诩高洁,把自己的运筹帷幄视为天授神术的使命。
他崇尚乱世,把各股势力玩弄手掌。但耐人寻味的是,他的幻术从不说谎。他给人看的都是真相,但却总能唤起最大恐惧,勾起最强的权欲。浑身是戏的张志坚深藏不露,七分静三分动把雷碧城演得半魔半道、入骨三分。
枭雄赢无翳是离国的“锚”。
常自称乡下诸侯的赢无翳是血里搏杀出的君王。他尚武、嗜权,但也爱子民、惜英雄。
在君临天启城的时候,他用这样一个比喻解释自己的权欲:没有路的荒山,为什么要不惜摔断几根肋骨,一登到顶?没有原因,就因为山在那里。
他是纯粹征服欲的化身,不加掩饰,恣意张扬。精通帝王、硬汉戏的张丰毅几乎扮上就是戏,演赢无翳游刃有余。
更难得的是,他演绎的赢无翳还因为纯粹,多了几分可爱。
对英武的女儿他明目张胆地偏爱;对英雄无论是敌是友,都惺惺相惜;甚至他心中的天下太平都别有一番直爽:离国的百姓要过得好,天启城里的权贵则要不得安生。
另外,还有富国弱兵的下唐君王百里景洪(张嘉译 饰)、雄踞草原豪气冲天的青阳大君(董勇 饰),玩着帝王心术和平衡法的长公主白凌(许晴 饰)……
其实,奇幻世界不是别的,就是英雄行走之地。当群雄闪耀,九州大陆才有了生命。
似史如诗才是奇幻剧的最终归宿
追溯近代奇幻叙事的基因,神话与历史大概各占一半。
托尔金在构建中土大陆时,发挥语言学家特长,深读中世纪历史。《魔戒》出版时,所有人都惊异于这个有龙和巫师的中土大陆,竟然带有浓郁的中世纪怀旧气息。
不是历史,却更要似史如诗。这是严肃奇幻叙事自托尔金而来便形成的传统。
如诗,是说要有壮怀激烈的情怀和英雄的理想之光。在《九州缥缈录》中,是天驱以血肉之躯对抗辰月天降神力的孤勇,是吕归尘不改的赤诚善良,是姬野不服命定的抗争,也是息衍胸怀天下的抱负。
似史,是说要有史的视野和史的气氛。
史的视野与世界观架构有关,《九州缥缈录》依托九州系统,无论天驱与辰月的正邪之争,还是乱世的诸侯相争、皇权的谋术平衡,都有史的气度。
至于史的氛围,则是奇幻叙事从文学转战荧屏的重头戏了。说到底,作者脑海中的无尽想象最终都要依托影像落地。
天启城内,长公主的内殿,灯火通明、极度恢弘。不用多言,皇权的威严和奢靡中的亡国之相就跃然屏上。
下唐国都,吕归尘与羽然的新婚居所,前有水后为殿、金碧辉煌,国之富庶、民风之雅也无需多说。诸如此类的例子,《九州缥缈录》里比比皆是。
当然,《九州缥缈录》里也有遗憾。由于原著篇幅宏大、人物众多,选择了开放结局的《九州缥缈录》没能细细交代离国、青州等各支线人物的发展。但这种取舍并不影响它的厚重感。
一遍看情节,两遍看人物,三遍看格局。像《九州缥缈录》这样的严肃奇幻史诗,看似冷感却能对抗时间。
风浩浩铁甲依然在,水汤汤英雄不言败。
九州大陆不只有世界还有群雄,缥缈之间不止有张扬的想象还有史诗的品格。一夏过去,《九州缥缈录》虽然落下了帷幕,但中国的严肃奇幻史剧的门却被敲开了。
【文/铁皮小鼓】
